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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佳君(中山大學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前草團隊專任助理)

引言:記錄變動中的前草地景,延續前草創創文化生態網絡

國立中山大學人文創新與實踐計畫前草區團隊自2021年3月起開始籌備第二屆前草創創生活節,排定10月23、24兩天舉行,並打算擴大規模,媒合在地青年與不同的產官學團體合作,讓前草青年的創創行動在前草遍地開花。然而,5月中旬起面臨疫情升溫至三級警戒,前草團隊經過多次與社區的溝通、討論,要取消、延期還是改為線上活動?一直很難下定論。

 

同時,儘管疫情看似凍結一切社區活動,但是前草早已被捲入一波巨大的都市改革計畫之中。前草於高雄工業發展時期作為落脚城市而興盛,後因産業轉型與工殤問題而進退失據,是臺灣工業發展、經濟奇蹟、都市化下許多邊縁城市的縮影。在地居民的日常勞動地景雖富含包容互助與創新創業元素,卻也映照出規劃政治的不公平。

 

而今,前草位於高雄後工業轉型的科技廊道上,往北有高雄市政府以舊高雄港區及周邊土地為基礎而布局的「亞洲新灣區」,透過輕軌串聯各項建設,投入5G和AIoT技術,帶動高雄經濟貿易、影視產業及數位內容、會展、文創及觀光產業的發展,過去林立的工廠已被剷平,氣派高聳的地標式建築與豪宅取而代之;向南有高雄最大的前鎮漁港,擁有全國最大的漁業中心,遠洋漁船卸魚貨及交易皆會在此進行,總經費60億元的前鎮漁港建設專案計畫正如火如荼展開,四處架起施工中的工程圍籬。不久之後,石化儲槽區也將被移至外海。再者,過去因大量勞動人口遷移至此而不斷擴充前草的在地中小學,如今因為少子化與校舍老舊,也相繼走上改造校舍與嘗試轉型的道路。身處都市更新的洪流之中,就算在疫情下,前草區的人文地景也時刻都在變化。

 

然而,這些替代或發展新空間、新文化的策略,其實缺乏對在地紋理、在地邊緣産業與相關空間、文化議題的關照。如何讓在地居民也能真正參與討論城市生活的發展規劃,並發展出更具在地性、包容性的方案?對此,唯有持續讓前草人的行動與發聲能夠被看見、被聽見,而這正是前草創創生活節的使命。因此,我們最終決定採取線上直播的方式,如期舉辦前草創創生活節,也就是將疫情期間我們與社區的實踐行動用影像記錄下來,透過兩天的直播節目串聯起來、放送出去。

 

短時間內轉換行動方案,對團隊而言是很大的挑戰,而且很快的又不得不面臨新一波的調整。2021年7月底,隨著疫情趨緩,原本對線上活動就抱持懷疑態度的社區,又開始出現舉辦實體活動的聲音。於是我們啟動新一波的滾動式修正,而此時有兩位新成員加入前草團隊,在緊迫的時間內分別接下兩大新任務,一個是與前鎮區公所、愛吠的狗合作拍攝影片《踅過高雄之心》作為區特色影片,另一個是延續我們在前草的戲劇行動,與愛慕劇團、興仁國中師生拍攝微電影《前草少年家 輪・渡》影片。兩位新成員的挑戰就此展開,以下是他們的行動報告。

圖:《前草少年家 輪・渡》劇照,背景是前鎮輪渡站。

2021年8月,隨著疫情趨緩而逐漸解封,才剛加入前草團隊、還搞不清前鎮東西南北的我,就跟著吳亦昕老師投入前草創創生活節的重頭戲之一:和愛慕劇團、興仁國中師生們合作拍攝微電影《前草少年家  輪・渡》。

 

自2019年的《前鎮草衙我家的事》開始,前草團隊即開展出藉由劇場整合在地學術、藝文、教育、社區資源的模式,一年推出一部以前草生命故事為基底、前草人參與演出的戲劇。由於第二屆前草創創生活節主打前草青年力,因此2021年團隊原本規劃改編《前鎮草衙我家的事》,將演出從衛武營搬回社區,加強國中生的戲份,結合興仁國中表演課程,在創創生活節時由興仁國中學生演出。然而因為疫情影響,此計畫只能中止。由於這次的計畫已邀請到三位參與過《前鎮草衙我家的事》的興仁國中畢業生參加,雖然他們目前就讀高二,平時課業繁忙,但已對前草劇場產生深厚情感,看著他們躍躍欲試,於是我們提出讓他們選出對他們極富意義的前草生活空間,嘗試自拍演出串聯成影片,真正成為「前鎮草衙我家的事」。

 

在興仁國中王湘緹老師的協助下,我們透過LINE開始展開線上共創。為了有更好的效果呈現,我們與愛慕劇團總監宋淑明依照學生們提出的地點進行實際踏查,從學生的視野發現我們團隊不曾注意的各種街角空間,而學生們也對其他人提出但自己從未去過的地點感到好奇,因此,我們再次帶著學生,一起走過他們彼此的生活空間,以及我們設計的「踅過高雄之心」的各個景點,沒想到從小在前草長大的他們驚呼連連:「都不知道原來前草有這麼多有趣的地方耶!」也在這一路上,我們發覺許多地景又已經改變了。一位同學感慨:「疫情無法出國,反而讓我好好認識前草。」

 

回程中,學生們吱吱喳喳談論他們對學習歷程的不滿、對考大學的迷惘,突然淑明提議:「何不乾脆把這些拍成電影?」徵得學生同意,於是我們修改計畫,大膽展開拍電影《前草少年家  輪.渡》的工作。

前草少年家的前世今生

《前草少年家  輪・渡》的劇情設計讓1973年和2021年兩個時空的國中生生活相互穿插。描述2021年一群住在前鎮的青少年,跟著家人去過國外許多地方,卻不知道自己家鄉的樣貌,於是在國中的最後一個暑假,他們約好要來趟畢業前夕的單車旅行,從前鎮輪渡站搭上渡輪前往旗津中洲遊玩,一路上聽同儕分享彼此的人生計畫,有人想要升學,但考上大學能幹嘛呢?有人想要做髮型設計師,但男生也可以嗎?職業性別的刻板印象是否限制了男女在工作上選擇的範圍?抑或是女生長大後直接嫁個好人家才是好的選擇?

圖:《前草少年家 輪・渡》的劇情設計讓1973年和2021年兩個時空的國中生生活相互穿插。

故事一開始從一位阿嬤的視角切入,她就是融合許多前草女工故事的「秀智姨」,故事裡的核心人物。1966年,前鎮加工出口區設立,建立了製造、代工、出口產業發展模式,勞力密集的產業創造出許多就業機會,許多女孩為了分擔家計而到港都尋找工作,不過,那時候的秀智姨並不想要像她的鄰居、朋友一樣去當女工,她想要讀書。

 

然而,在1973年9月的某一日,一群青春年華的女孩們如同平日般準備從旗津中洲搭渡輪前往前鎮加工出口區,遺憾的是,渡輪在航行途中因超載加上機械故障而翻覆沉沒,她們再也沒有機會上岸。如果那些女孩沒有發生船難,她們的人生又會變得怎麼樣呢?劇中的秀智姨是一位古道熱腸的人,她想要將她那些朋友們來不及參與的未來,透過她的忙碌一起活下去。

 

場景回到2021年,相較於1973年想升學卻必須為了家計而放棄的秀智姨,現在的國中生反而被逼著要繼續讀書、升學,「少子化的結果就是,不想上大學都很難」。一定要有學歷,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嗎?

故事線確立好了,我們旋即展開拍攝。就學生演員來說,當進到實際拍攝現場,學生必須很快的適應空間,並依著導演的安排很快地記住新的走位和cue點,當拍攝過程中的不斷NG,除了遭到導演的斥責外,還會拖延劇組所有人的時間。不過,學生們也在這段期間藉由與他人的互動建立了情感關係。

 

同時也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學生演員會隨著時間對角色的認識而開始有新的想法,幕後人員如攝影、服裝設計等也會逐步加入共創,依照整體的排練及拍攝狀態與導演討論再進行調整。除了團體排練時間,演員會自主找時間練習,透過實際演練及與眾人的互動反饋中逐漸找到樂趣和信心。經由戲劇創作,參與者彼此會產生許多新的對話和連結,導演便依照排練的狀況及當下的氛圍彈性修正劇本內容;而社區方面對於內容呈現也會有他們的想像和建議,中山團隊會針對整體演出與各方需求適時與參與者溝通,尋求更合適的表現方式。

 

值得一提的是,拍攝過程中我們也意外捲動了社區夥伴參與演出。首先,在尋找1973年的服裝、道具和場景時,前鎮二手貨的李雅婷和童心藝術小學堂的秦麗美給予我們最大的支援。由於秀智姨的回憶場景在片中透過泛黃的老照片和影像呈現,而那些七○年代的道具皆由李雅婷提供,並且選擇她家前的巷子德昌路413巷作為六、七○年代生活的場景。童心藝術小學堂也成為劇中主要人物的家。最後被半哄半騙的,雅婷和麗美都不小心也成為演員參與演出。還有鎮港園社大協助提供興仁國中旁的高雄市立銀髮農園作為拍攝地點之一,那裡同樣也是長輩培養種植興趣和聚會的好地方。在熱心長輩的協助下順利拍攝完後,每個人手裡都多了很多包現採蔬菜。或是我們常為了讓影片內容更精采而臨時需要道具時,也會大街小巷借東西,雖然素昧平生,卻都承蒙前草居民熱心協助。

圖:於社區夥伴秦麗美的工作室──童心藝術小學堂拍攝。

前草居民平日熟悉的興仁國中、興仁公園、前鎮輪渡站、明正公園、前鎮漁港等,都成了劇中的取景地。每到一個拍攝地點,也會引起居民的好奇。其中在明正公園那一場的戲,就有路過的居民不解的說: 「這個地方哪裡特別,有什麼好拍」?如同劇中的國中生,或許對於在地居民來說,這就是平常的生活,裡頭有太多習以為常的元素,而當身在其中時就很難察覺她的美。

 

李雅婷在首映會後分享,她看完整部影片才發現原來當初拍攝的每一個場景背後都有在地的故事脈絡烘托與連結,如果是同樣生活在前鎮草衙的居民,看到生活中的場景在影片出現,應該也會有滿滿的感動。

 

片中飾演弟弟的李至佐同學在就讀興仁國中時,就曾參與2019年《前鎮草衙我家的事》的演出,如今已就讀高雄中學的他,又回來參與該片的演出。從他的回饋中可以觀察到,透過參與戲劇演出,他學習到在舞台上和鏡頭前該如何更有自信地表達自己。而拍攝時的走讀,也讓他了解到這個地方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這些與前草人事地景深刻互動的經驗帶給他許多感觸,2019年演出完《前鎮草衙我家的事》後,他還自主做了允棟市場的考察,並寫成小論文,團隊也期待這一次李至佐同學拍完《前草少年家  輪.渡》後,又會有激盪出怎樣的火花?

圖:於社區的銀髮農園拍攝1973年場景。

執行製作的實踐過程與反思

場地的確認、演員排戲時間的敲定、記錄導演排戲的內容等主要皆是由擔任執行製作的我負責,這是我第一次和劇團進行合作,很多時候都是摸著石頭過河,也才體認到劇場和拍片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演職人員排練的時間,就像牛郎與織女般難以相會,週間學生演員需要上課,幕後製作人員假日又有接其他的案子,電話訊息頻繁地來回聯繫,焚膏繼晷的將彼此的行程喬到盡善盡美,搞得頭昏眼花也耗竭了許多精力。

 

不過,為了安排參演者排練進度和時間,需要密切和演員們保持聯繫,漸漸地就和演員們熱絡起來。每個演員在進入角色的一開始都會有一段磨合期,過程中我會和演員們一起討論劇本,有時候話題也會不斷延伸,從與學生聊青春期的煩惱到與長輩聊到兒女的狀況;即使是休息時間也會持續互動,並在疫情期間透過面對面及線上的交流增進情感間的連結。

左圖:拍攝現場演員試裝;右圖:拍攝現場演員補妝。

《前草少年家  輪.渡》的拍攝場景皆為前草居民的生活所踏足的地方,許多場地必須要向所轄的公部門申請。十分感謝高雄市政府文化局影視發展暨拍片支援中心,當團隊提出拍攝的企劃書後,由他們擔任單一窗口,協助與各單位機關聯繫及發文申請,省下拍攝從業人員交涉的時間。

 

雖然團隊已經事先申請相關場地,但拍攝現場仍有許多人圍觀或照樣維持著自己的行動步調。導演為了讓拍攝畫面盡可能地貼近劇本場景,我們如同劇場的黑衣人,需要在鏡頭之外請居民協助配合拍攝工作進行。在和他們互動搏感情的過程中,他們也會主動關心起我們的活動和電影,熱情地說要參與及支持收看,這些總總的「亂入」也是一種美麗的意外,呈現出活生生的港都風情。

圖:《前草少年家 輪.渡》的拍攝地點多是前草居民熟悉的生活場景。

在我還沒加入前草團隊前,我也以為前鎮區就是夢時代商圈、太魯閣草衙道以及近期開發的亞洲新灣區所建構出的新興高雄。直到我因為這份工作騎著機車跨過凱旋路,在巷弄裡穿梭,才發現前鎮草衙獨特的風貌,短短的一條凱旋路南北兩端竟呈現出如此截然不同的城市地景。當我跟著拍攝團隊深入前草,才更了解地方人文地景的特質。這也觸發我思索人們對於宜居城市的想像,究竟是建立在林立的大型商場,能迅速滿足人們的消費慾望,抑或是期待自己的故鄉是個充滿人文風情的地方,不同樣態的人們在這裡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歸屬感?

 

對於首次參與戲劇拍攝及社區工作的我來說,戲劇是爬梳社區長年累積的豐厚生活肌理媒介之一,透過戲劇空間的營造形成不同人群或世代間彼此對話的平台。從最初排練到最後演出及欣賞的參與過程,能讓社區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及共同議題,並培養在地居民參與公共事務的意願與能力。身為大學社會實踐型計畫的一員,我認為不論是在社區戲劇創作或是在社區永續經營的面向上,人才的培育都顯得格外重要。藉由大學的協作,以及公部門資源的引入,提供有興趣的民眾學習和參與的管道,不僅孕育種子師資,同時強化社區自主動能。畢竟,計畫總有一天會結束,從社區長出的在地力量,才有機會一棒接一棒,源源不絕、生生不息。

 

大學與社區協作的總總行動就如同一顆小石子,希望丟進水裡之後能產生一串串的漣漪。前草團隊與地方藉由深耕在地議題,試著從地方歷史、族群、階級、記憶等多元面相切入,分享屬於老師、學生、在地居民的不同觀點,透過參與戲劇演出,在互動中彼此召喚、介入、反思日常中那些被輕忽的「前鎮草衙我家的事」,也一起想像社區未來可能的宜居模樣。

影片:《前草少年家 輪.渡》。

影片:《前草少年家 輪.渡》映後座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