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 文/林承毅(林 事務所 執行長)
(中文) 若要追朔台灣提出並推動地方創生政策的濫觴,除了較廣為人所熟知,在2018年5月21日所召開的第一次「行政院創生會報」之外,五年多之前,時任行政院長的賴清德先生於行政院年終記者會中宣示三大施政主軸,其中,在「均衡台灣」這分項,他提到,「要根據地方特色,發展地方產業,讓人口回留,青年返鄉,解決人口問題,推動「地方創生」政策」,這或許堪稱台灣從公部門起身推動地方創生政策之始。
而這至今已推動超過五年的國家級政策,歷經兩任主委,官方與民間的提案、倡議,早已快速趕上過往二十多年社造的影響力,成為一門新顯學,就連我在校園內,也開始聽到有學生,志向就是期待未來能投入地方創生之勢,而歷經五年到底有哪些事情改變?有沒有一個核心主幹及策略?身為台灣第一位撰寫創生專欄也長期參與觀察、研究及實踐者的角度,老實說我沒有看見一個推動的主軸線。就我的觀察,前三年,國發會比較著重在了解,引動改變及資源整合,首先,國發會過去主要是政策幕僚,但這次是要引領一個國家級,並與區域治理有密切相關的政策(雖然國發會本來就有國土處),但他們對於地方的真實困境有許多的不熟悉,也對於不同部會過往執行的類似專案掌握度不高,所以在前期是由主委帶著深入地方第一線去理解、去掌握。
理解之後,接著如何引動改變並行資源整合?老實說這部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何改變並建構官方及民間對於要推動「地方創生」這件事情的認知?如何從機制上進行設計?例如:如何跳脫過往建設就是興建硬體的既有認知?如何讓公務人員勇於任事?如何讓官民都能意識到,創生是利基在社造、文創、農在、多元的基礎下,要走一跳革新之路?如何不再認為地方如果沒有科技業,就只能發展觀光?唯有發展觀光才能創造商機、工作機會,這樣才會有人願意回鄉來….等舊有思維。
零零總總說那麼多,我主要想表達的是,人口外流,體質弱化,是全台許多地方都正在發生中的問題,面對這樣的困境,確實需要多路併進才能有效解決。而首先關鍵還是在「人」這個範疇上,因此過去三四年之間,台灣無論中央及地方政府之間有個共識,那就是投入更大的能量在「青年返鄉」這件事情上,從實質的補助金,再到虛擬的機會重視,讓我們看到大家對於唯有青年返鄉,地方的未來才有希望這樣的價值。
但問題來了,真的是讓青年一一離開城市,回鄉或前進地方,地方就能因青年聚集而創生成功?我想或許在這個當下,我們還未思索到這個問題,當然在過去五六年的計畫輔導當中,確實是看的許多青年,因政府計畫的支持,而回到故鄉或地方,開始一步步的展開地方實踐行動,從一個人,慢慢結集一群人,幾年下來被地方看見,而有一點影響力。就像這幾年各縣市政府開始成立青年諮詢委員會,而這群早先回去的年輕夥伴多半就這樣順勢成為青年委員,扮演提供建言的地方生力軍,而從早先的個別補助,再到過去一兩年開始有類似「工作站」思維的計畫,也就是希望這群相對有經驗的青年,可以開始在地方扮演母雞的角色,透過他們作為中介來引動青年返鄉的第一哩。
這樣的思考,我覺得是一種進步,別於過往由公部門扮演這樣角色,而委任讓有經驗的青年組織來扮演。包含教育部青發署、經濟部中企處、勞動部以及國發會都有類似的計畫資源,一下子地方確實多了許多過去不曾出現的中介型組織,而接下來問題來了,這些組織到底與過去幾年曾流行一陣子的新創孵化器,地方青年中心有何不同?其次就是各部會所支持成立的組織及模式之間是否有串連性?最後會不會都是在同一個魚缸(Pool)裡頭在撈魚?就如同這幾年許多年輕人喜歡自我標榜的「地創圈」?最後是一個遊走於各部會之間的同溫層?
似乎全民對於「青年走進來,地方有發展」這樣的概念有所共識,那怎樣讓青年回來理應隨著時代、科技發展而能有更多樣化的作法?只要在地方有這些的官方資源,民間營運的單位,就能引動人才回鄉嗎?這也回到我這一兩年每回談「青年返鄉」課題時,都一定會語重心長提到的,返鄉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對於未婚的年輕世代來說,也許一卡皮箱就可以歸來,但當他的心還未定,機會彈性還很大,可能最後會流於Easy go and easy out,關鍵就在於認同及認知是否建立,其次,如果已成家,有穩定家庭的族群呢?從日本經驗回過頭來看,這類有一定工作經驗的家庭族群,許多會開始思考「回鄉養小孩」這件事情,但我們知道宜居有三就「就醫,就學,就業」,雖然在排序上,隨著科技發達,就業可說是最容易之事,但如何讓他們在返鄉前,能對於地方有更正確的認知,返鄉才能更為順利?甚至,真的需要有那麼多人返鄉嗎?
記得我在前年撰寫「二地居」一書時,就提出這樣的概念與思考,確實我們都知道返鄉,帶動人口回流,讓地方湧入優質人才,尤其折衷家庭又立刻能扮演「扶老攜幼」的三明治世代能量,這真是全台各自治體求之不得之事。但返鄉真的有那麼容易嗎?我還是同樣主張返鄉不容易,因此提出需建構一個人地間的關係價值鏈,也就是「先培養成為關係人口,再來透過故鄉兼業為地方努力,皆著就可嘗試展開二地居模式,最終看緣分決定是否走向成為移住人口」,而這看似線性的關係背後,我思考的是建構一條城鄉之間的對流關係,也就是人可以自在流動於城鄉之間,隨著人生階段來做判斷。因此,只要捲在這樣關係當中的人,就可被視為是「地方的支持系統」,而彼此間的差異,僅在於與地方之間的強弱關係而已。這樣的系統會自然而然產生嗎?當然不會,那該如何建構?
我認為,這一兩年內,由政府資源支持而起的各式「青年工作站」,算是建構起一處在地方端的Hub。當青年回流,能從這邊來找尋或補足他所需要的能量,只是若因一時衝動就辭掉台北工作來到地方,這個工作站真的能給予多大的支持嗎?老實說我是存疑的,所以我認為要有效建構起城鄉之間的對流關係是更重要的。在城市之間,還需要有一個對應性的組織或單位,有別於地方的工作站的角色是協助青年落地,有效對接地方人文地產景,在城市的這處據點,所需投入的事情應更為前期。
而這便是「關係人口」的建構,也因此在我去年在政治大學及清華大學的大學部「地方創生」為題的三學分課程中,嘗試讓學生以這樣概念為題,來思考如活躍建構這樣的對流關係,城市若需要有一個據點(可能是有形或無形),可以怎麼做?要吸引誰?期待創造出怎樣的效果?
其實這樣的概念有點類似於在日本東京銀座日本橋一帶,來自日本全國都道府縣所設置的天線店,看似是一處物產店、地方風味餐館,以及辦公室,但其實其功能是期待成為都市裡頭的這群人認識該縣市的第一哩,就如同當我是熊本館的館長,我的目標很單純就是怎樣把熊本的魅力分享給在東京這兩千多萬的人民,吸引他們對於熊本好奇、依戀。透過活動、食材、料理、燒酎,甚至超魅力的熊本熊來讓人們成為真正的「熊本關係人口」,當人與地之間產生依戀,接下來就可以展開許許多多的關係及模式。
因此,城市裡頭的「關係人口俱樂部」就是這樣概念的一種形式發想,讓人們從這邊開始與地方建立關係,觀光、造訪、短期停留、不定期居住,從如候鳥般的前往,到定居。這些不同樣的關係,不就是宏觀地在看待城鄉之間的關係?我們要的是脫離過往從地方往城市移動,地方訓練人才為都市打工的單向關係,也不應該反向打造因噎廢食一般的逆向人才掠奪模式,而是要建構一種新的流動關係,讓人可以更為自在的流動於城鄉之間。當人要流動去地方的成本低於以往:時間成本,機會成本,失敗成本等,人們自然會習於透過這樣的方式來自由流動,當流動日益頻繁之後,城鄉之間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階級或價值觀上的差異。當然當流動一起,可能就會擔心「取代」的問題,但我常覺得任何的事情或決策本質上就會是種兩面刃,當過往的情形就是起因於地方不流動、閉鎖、鄉愿,讓地方成為一個固化的小系統,因此新陳代謝不佳,造就地方固化後,一個不小心就拉開了與城市之間的距離。而如今期待人才回流,期待能引入創新,就應相信異花授粉思維背後開放性的本質。
唯有積極大膽地讓城鄉之間的對流關係可建立,讓「創生迴路論」能成為一個主策略,引領台灣第二期的地方創生推動,因此期待,不只是台北,台灣的都市能隨著不同屬性來成立「關係人口俱樂部」,在城市之間透過各不同型態的企劃來協助連結人與地之間的關係,把人才養在城市當中,讓城市作為地方的智庫,讓城鄉之間告別單向,而成就一種雙向的活路關係,這才是台灣邁向下一個階段的創生推動該走的路。
最後,也要強烈建議,大家未來在思考地方發展時,可多從這樣城鄉連動關係的建構,來進行整體的規劃與設計,當我們視城鄉發展是一場漫長但有必要的戰役,就應該從這些基礎工程來開始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