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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南市文化局 X 社發中心 藝企合作特別報導🔎

文/林彥妮

 

午後,天空微雨,我們驅車前往劇團所在。車子剛要停妥,就見到團長客氣地上前迎接。他一邊領著我們走過廊道,一邊指著四周堆放的道具,向我們介紹
新繪製的布景,詳細解說畫面細節;眼前是兩屏繪有石獅的大幅布景,有公有母,分辨到位,一點都不馬虎。傳統表演藝術團隊自製布景道具並非少有,部
分團隊會另外雇用藝師,而王藝明掌中劇團,則由團長王華東親自包辦多數的演出布景及道具繪製,手工之精細、相像程度一點不輸專業師傅,更有同業捎
來委託,希望團長幫忙製作道具。團長笑稱自己是為了節省經費,然而那滿足自豪的笑容裡,藏不住的是他對布袋戲深切投注的熱情。

 

傳承臺語文學的責任及品牌精神

王藝明掌中劇團作為臺南市文化資產保存團隊,其傳統文化價值和藝術表現受到了官方肯定,曾九度獲選臺南市傑出演藝團隊,但殊榮背後亦有相應而來的責任。臺灣的無形文化資產保存,長久以來仰賴技藝持有者代代傳承,沒有傳人,技藝便無從被繼承和保存。團長說道,他從父親手上接下劇團,帶著創辦人珍視傳統的精神,同時也必須對「保存團隊」、「傑出團隊」等官方認證負責,到各地演出時,透過展現地方特色,將在地名產、特殊民俗融入劇本當中,讓觀眾看到臺南出身的王藝明掌中劇團,關懷傳統和在地文化的態度。

攝於:王藝明掌中劇團。©呂亞璇

創辦人王藝明對臺語文的保存深為重視,至今依然對劇本文字及臺語發音的傳統性極為要求,這也成為劇團始終不敢忽略的一塊。團長分享,現今劇團仍使用臺語文書寫劇本,且創辦人會要求他在寫完後念過一遍,聽讀兩方面都確認沒問題了,才能夠進行創作的下一步。此外,劇團亦與從事臺語文保存、研究的學者專家合作,他們也會針對直接翻譯華語的臺詞進行修正,可以說是各方面嚴格把關,讓布袋戲的臺語文之美,能夠以最原本的面貌被傳承下去。

 

然而使用臺語文創作,其實需要面對許多困難。在創作端,除了要使用傳統的用語,並以臺語文字書寫,還要了解如何正確發音,例如:「火車站」過去被稱作「火車頭」,演出口白就要遵古採用「火車頭」來言說。面對接收端,需考慮觀眾日常的臺語使用習慣,較文言的說法可能反而造成視聽上,辨認的困難,觀眾年齡層屬於成人或孩童、地域性口音、腔調差異等,方方面面都需考慮周延並做出相應調整。不過,語言的樂趣也在於它多變的特性,於此團長即分享道,他將不同地區說話時特殊的尾音融入念白中,既能豐富角色形象,提供給觀眾更多關於角色的線索,實地演出時也得到觀眾回饋,說他們覺得充滿親切感,如此便增加了表演者與臺下的互動機會;劇團成員也驚奇於團長的發現,讓團長能透過創作分享他所察覺到的語言現象,藉此在團員之間激發出新的討論。這些過程裡演出和創作兩端皆對語言產生了更多交流和觀察,傳承與創意的可能性便蘊藏其中。

 

自由創新:父子、團隊之間的歸屬感

聽完劇團的價值理念與創作過程,我問團長:創辦人是否為一位嚴厲的師父?他回答:是的。接著說道,小時候父子二人幾乎不說話,長大的過程他只是默默跟著父親在劇團做事,用觀察和身體實踐去學習布袋戲這門藝術。成長到接班的過程中,有些時候團長提出想以創新手法呈現,父親卻較少在第一時間就接受,他坦言這不免使身為兒子的自己在創作時產生挫折感。然而父子之間,長久共事的默契也讓團長找到溝通之道,那便是:直接示範法。當創辦人從觀眾角度,直接欣賞他所要呈現的手法,例如:直接以操偶師的手代替布偶來操演大刀,雖與創辦人過去熟悉的操作方式不同,卻能夠使刀劍在舞台上比劃出橫切、直切等不同角度。又或是,利用投影技術,在繪製出的窗框背後投放風景畫面,並播放火車在鐵路上行進的聲響,讓觀眾猶如置身車廂般,沉浸在整個場景裡。諸如此類,透過實際示範,便能減少溝通產生的誤解,同時,團長也是藉由實際操作向父親展示:兒子並非想要顛覆傳統,反而是希望善用創新思維,來表現過往也許難以實踐在舞台的元素,在跳脫原有框架的同時,仍保留著時代氣息。

《登峰造極》宣傳動畫/海報,劇團第三代接班人王柏寓設計製作。©王藝明掌中劇團

鑒於與父親的相處模式,團長說道,自己與兒子相處時,多採行任其自由發展的方式。如今,第三代接班人王柏寓也積極參與劇團事務,進行創作時,團長通常只給兒子一個故事主軸,不限定他如何開展,結果,兒子與劇團裡同齡的團員們,竟就自己玩了起來,甚至劇團資深前輩們都曾在一旁嘖嘖稱奇,看著這些年輕輩熱烈討論、排演,彼此皆不亦樂乎。高中畢業後,第三代接班人接受父親的建議,選擇就讀多媒體相關科系,現在劇團演出的宣傳海報和影片,便是出自其手。

 

同樣,團員之間的溝通模式,團長也會採行「直接看、直接做」的方法,有好的創意就去實踐,演出中若有表現不佳處,下台後大家一同觀看現場錄影,不必在公眾面前論誰長短,也毋須當面指責說教,大家各自在心裡裁量;由此產生的信賴感和歸屬感,亦是形塑劇團價值和精彩演出不可或缺的要素。

跨越時空和語言隔閡的傳統文化交流

多年來,王藝明掌中劇團也常出國進行交流,曾赴廈門、越南、馬來西亞、日本等地演出。除了演出劇本在臺語文保存和應用等文學層面深受國際肯定,劇團也透過多元的布袋戲展演形式,讓臺灣特色在國際舞臺發光。

 

其中,團長分享在越南令他印象深刻的交流經驗。他首先提到越南深具代表性的水上木偶戲,由於它是透過操偶師浸泡在水中,利用一根細長的竹竿操演戲偶,讓戲偶能夠於水面上展現姿態,人和偶皆須與水的壓力抗衡,因此動態操作上難度很高。為了更深入了解當地文化,團長更向演出單位爭取讓他能夠親身下水,在正式表演中擔任配角加深體驗。

 

當時的交流和演出帶給團長許多刺激,他體會到雖然是語言文化不同的兩國,但是透過非語言的偶戲演出,觀眾依然能夠憑藉故事大綱,在欣賞表演時快速理解故事的主題內容。這也讓團長開啟了發展定目劇的想像,於是有了劇團獨有的「陣頭布袋戲」,以偶來跳陣,營造聲勢浩大的視覺場面,故事內容豐富多元並能在地客製化。如此,用布袋戲來表現傳統街頭遊藝,沒有語言也能讓來自不同文化的觀眾,能夠輕易理解劇情、感受傳統特色。

2021年,《官將之首》節目演出劇照。攝於:關廟山西宮。©王藝明掌中劇團

將布袋戲搬上國際舞台,並不只是偶戲藝術本身的交流觀摩,帶給劇團的影響也並非只有形式創新。文化層面的碰撞,也讓當地居民能在異中求同,找到認識臺灣的取徑。例如,劇團在越南進行交流演出的《臺灣英雄傳之決戰西拉雅》,劇本透過實地田野考察撰寫而成,故事描述發生在西拉雅族與漢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內容觸及族群認同的議題,與在歷史上同樣經歷過好幾波移民潮的越南社會,亦能產生呼應和對話空間。

團長說道,國外的偶戲與臺灣布袋戲有很多不同之處,比如說操偶師就是其中一個關鍵。許多國外的操偶師只需要負責飾演同一個角色,但是臺灣布袋戲卻是一個操偶師,可以演繹幾十個年齡、性別、聲調等皆不相同的角色,要磨練出其功底,並非易事。出國交流,除了觀摩他人特色,透過藝術傳遞彼此的文化,極為珍貴之處亦在於,異文化能讓我們更認識自己,更了解自己所承襲的傳統文化資產,它的每一分累積都得來不易。

 

瀏覽過往演出劇目,會發現劇團有許多作品都談到英雄,更有《臺灣英雄傳》系列作,從臺灣本土找尋靈感,譜寫臺灣歷史事件、人物故事。我好奇團長如何看待傳統與現代的「英雄」角色,他分享道,過去英雄可能都是俠客豪傑,但是在現代,他將「英雄」轉化為「夢想」一詞;每個人有不同的渴望或追求,「英雄」就是致力達成心中夢想。一路走來,我們看到劇團創辦人王藝明對劇本創作、臺語文的堅持始終影響著劇團;而接班人王華東團長能以創新手法,好比調整對白設計、故事主題,呈現臺灣傳統之美;隨後,第三代的加入,更充實了劇團在多媒體事業的基礎。一家三代透過布袋戲,凝聚了彼此的情感,也為傳統藝術寫下一頁輝煌而令人不忍讀盡的篇章。

2019年,英雄夢節目演出劇照。攝於:安定保安宮。©王藝明掌中劇團